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幸福之家 作者:向莫生 文案 这是一个看上去很完美的家庭——丈夫事业有成,曾是大学同学的妻子如今已是多年的专职主妇,上了大学的儿子也带着意中人来到了家里……然而祥和平静的表面之下,却暗流涌动,这真的是一个“幸福之家”吗? 内容标签: 三教九流 布衣生活 虐恋情深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 ☆、楔子   Happy families are all alike; every unhappy family is unhappy in its own way.   ——Anna Karenina ☆、妻子篇   煤气炉上的蓝色火焰摇曳舞动着,肉骨头的香气布满小小的厨房。   我轻快地将大葱切成段段葱花,又看了看焗炉里面的松饼——手上忙得不可开交,心里却是乐得开花。   为什么?因为再过一会儿,我的宝贝儿子就会带着他的女朋友登门拜访。   真没想到我家这位平日木讷寡言、有点阴沉的小男生,转眼已经变成了“有女朋友”的男人。   我深感自己对儿子的关注不太够,竟不能提前察觉到这种变化。   只不过他们才刚大学三年级就谈婚论嫁,甚至带回来见家长,会不会进度太快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关于这一点,我自己实在没有资格对儿子进行说教。   要知道我跟丈夫去登记结婚的时候,才刚刚过了法定结婚年龄二十岁,而且肚子里还怀着小生命。   是的,当年的我未婚先孕,然后为了生下孩子,果断选择从大学里退学,选择当一名全职家庭主妇,将接下来的十余年青春全部奉献给这个家。   但即使我小心翼翼地呵护,这个家庭也一度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叮咚叮咚——”门铃声响起,我回过神来,连忙将煤气炉的火力档位调至最低,再一路小跑去开门。   “来了,哎——”   迫不及待的儿子已经用他的钥匙打开了大门,春风满面地说:“妈,我回来了。”   “哎呀真没耐性……”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责怪了他一句。   “我只是想着你一定在做饭,才自己开门的。”他指了指身旁的女孩,“这位是乔诗洁,诗歌的诗,纯洁的洁,我女朋友,英文名叫Erato。”   “阿姨您好。”女孩挺高,但有点偏干瘦,声音也怯生生的。   “请进请进。”我连忙邀请她进门。   “谢谢,打扰了。”乔诗洁很有礼貌地向我欠了欠身子。   儿子大大咧咧地拉着她的手,径直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我转身过去冲开水,泡茶,在端茶给他们的时候,才第一次真正看清楚乔诗洁的脸容。   那一瞬间,我的心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因为她很像我。   我所说的并不是相貌上的相似——乔诗洁是瓜子脸,眼睛小小的,鼻梁不高,嘴唇有点薄,肌肤偏白,跟圆脸大眼、肤色略深的我完全没有共同点。   但我依然觉得她像我。   是气质上的相似:她有一张年轻的脸庞,青春而迷茫,略显拘谨地坐在那儿,身子微微靠向我儿子,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我发现她的眼神之中并没有属于自己的灵魂,只有一面镜子,而镜内全是我儿子的身影。   她大概觉得所谓爱情就是生活的全部意义。   这份痴心,只存在于不谙世事的年轻女孩身上,比如当年的我,比如今天的乔诗洁。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很想对这位初次见面的女孩说,年轻人,爱情并不是一切。   远远不是。   “妈,你怎么了?”恍惚之间,儿子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抱歉地笑着说:“对不起,一时走神了。”   “哎,老是这样,心不在焉。”儿子嘀咕了一句。   “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把饭菜准备好。”鼻子有点酸酸的,于是我匆匆忙忙地抛下这句话后,跑回厨房里,擦了擦眼角。   为什么会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察觉到儿子终于真正长大成人了吗?   还是说,因为看到我正在拼了命守护的这个家庭,即将走上幸福的轨道?   又或者,是因为在另外一位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昔日的影子?   不知道,反正我的眼泪默默往下落,下周生日就要四十岁的大婶,居然还像花季少女一样多愁善感,真是笑话。   我似乎一直停留在过去,停留在二十岁的那一个夏天,明媚的阳光,无忧的日子,甜蜜的爱情,体贴的伴侣……   我就是个永远没长大的孩子。   正因为自己一直没成长,才会遭遇“那场危机”吧?   幸好我及时醒悟过来,拯救了我们一家三口的人生。   啊,那时候的事情……   危机发生在两年前。   丈夫出轨了。   我并不需要像其余女人一样,检查丈夫的手机短信,窥视他的通话记录,甚至像警犬一样去嗅探男人的贴身衣物,来寻找女人头发或香水气味这些的蛛丝马迹。   我只需要看着他的眼睛就足够了。   最初,他的眼神是火热而温柔的,包含着无限的绵绵情意;后来随着日复一日平淡的婚姻生活,沸腾的湖水渐渐平静下来,变得波澜不惊。   我知道这才是爱情的稳定状态,无论是多么热情如火的爱恋,最终也将归于平淡。   他看我的眼神里,再也没有迷恋,而只有习惯——我们习惯了柴米油盐,习惯了儿子的哭闹和顽皮,习惯了夫妻间相敬如宾的生活。   每逢情人节、生日、结婚纪念日,他会送花送礼物给我,在每天出门前他会轻吻我的额头,当他每次出差归来踏进家门的时候,又会给我一个有力的拥抱。   我笑着接受他各种表达爱意的方式,只是我清楚地知道,这些都只是习惯而已。   一切按部就班,毫无意外惊喜。   我并不介意这样的生活,不追求浪漫,不奢望激情。   而那一天,我突然发现丈夫的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他说是应酬归来,装出一副郁郁寡欢、疲累不堪的样子,但眼内闪烁的分明就是喜悦。   他跟我说话时,语气飘忽不定,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我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暗暗留心着他的一举一动。   以前他一回家,手机就扔在床头柜上,现在却总是随身带着,偶尔低头看看屏幕,又飞快地解释一句,“有个项目在跟进……”   以前他不会刻意告诉我去了什么地方应酬,我也从不过问,现在他倒是事无巨细,每次都主动把饭局的地点告诉我……   他越是想表现得光明磊落,我就越是纳闷,看着他生机勃勃的眼神和精神焕发的模样,我清楚地知道,这些变化都与我无关。   肯定有另外一个女人,让他重拾青春。   我没有吵,没有闹,也没有聘请私家侦探,甚至根本就没有去寻找第三者到底是谁。   因为我知道,我真正的敌人,只有我自己。   我开始反思,既然这个男人曾经为我疯狂,为我痴醉,对我死心塌地,为什么如今他会变心了呢?   如果说夫妻之间的激情已经燃烧殆尽,浪漫之火也被岁月渐渐浇灭,那么总要有一方,去想办法擦出新的火花。   其实我暗地里一直期待着丈夫能主动走出这一步,可冷静下来想一想,当年正是他主动求婚的,那么现在是否应该轮到我用积极一点的态度来挽回我们的感情呢?   对着镜子细细察看,才突然意识到婚后安稳平凡的生活,已经让我的身材完全走形,腹部全是一圈圈的赘肉,曾经红润的脸色变得蜡黄,头发也失去了当年的乌黑光泽,夹杂着灰白的颜色。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三年前?五年前?甚至是十年前?   更可怕的是,我对自己这副残花败柳的模样早已习以为常,无动于衷。   扪心自问,这样的女人,哪有男人会喜欢?   于是我下定决心,要把当年曾经将丈夫哄得晕头转向的那位女子重新找回来。   我要找回真正的自己。   我开始每天早起晨跑,中午到健身房里挥汗如雨,仅仅是过了两周,我就感觉到身体如同上了润滑油的机器一般,运转得越来越畅快了。   一个月之后,我的体形已经有所改善,皮肤也不再干巴巴的,脸色重新变得白里透红起来。接下来,我在坚持体育锻炼的同时,开始每周去美容院做SPA,还抽空到发廊里将头发染黑,顺便换了个年轻一点的清爽发型。   身上的衣服自然也要更新换代,当家庭主妇的这些年头,我信奉“有件衣服穿就好”的原则,能省则省,偶尔到商场购物时,也都是把精力花费在替丈夫和儿子两人挑选衣物上,已经好久没有认认真真地考虑过自己该穿什么才好看了。   三十多岁的年纪,穿衣不能太花俏,但也不能太古板,所以我一有空就研究最新的时装杂志,然后在淘宝上找同款或类似的款式,尝试着各种新的搭配,偶尔也会狠下心来,直接跑到专卖店里面买那些确实很适合自己的款式。   还有首饰、香水、化妆品等等,这些我曾经觉得可有可无的东西,其实全都是不可或缺的必需品,我很惊讶于自己身为女人,怎么可以容忍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生活,还一忍就是十多年?   简直就是傻瓜。   幸亏,我还有机会挽回爱情。   丈夫看我的眼光渐渐产生了变化,首先有点讶异,转而流露出喜悦。   他朝着我笑的次数明显增多,跟我说话的时候,也不再是硬邦邦地一问一答,或者客客气气地探问。   他会像以前一样跟我开玩笑,说冷笑话,逗我开心。   当然,我也能看出来,那个女人依然在他身旁。   他有时候会迷茫,有时候会郁闷,还有些时候,明明我就在他身旁,他的眼内却是满满的牵挂。   在这场不见硝烟的较量之中,我渐渐扳回了局面,只不过离最终获胜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赢。   时间在不动声色地向前流逝,我继续坚持每天跑步健身,时而去美容购物,将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   丈夫眼中的纠结情绪越来越明显,他是觉得左右为难吗?   看来我和那个未知女人之间的比拼暂时还只能算是势均力敌,这样一来意味着我比她略逊一筹——因为我这边还有儿子,而儿子与他爸的关系并不好。如果丈夫执意追寻自由,选择尚无骨肉的一方实在是无可厚非。然而,为了这个家……   我不能输,也不可能输。   我翻看着日历,发现命运转折点就在前方不远处。   两周之后就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每年的这一天,我们都会有简单的庆祝仪式,或是一顿烛光晚餐,或是一次短途旅游,最起码也会一起去看场电影,十几年来风雨不改。   “老公,今年的结婚纪念日活动,由我来安排可以吗?”   丈夫虽然有点愕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怎么啦?你想去哪里玩吗?”   “不是啊,我想重温一下当初你向我求婚时玩的寻宝游戏。”   当我提到“求婚”这个字眼时,丈夫的身子顿了顿,但一转眼就恢复到常态。   “啊,那个游戏……你还记得?”他笑得有点尴尬。   “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那天晚上,我们两人饭后在校园里散步时,他毫无预兆地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说按照地图指示可以找到远古宝藏。我当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也假装相信了,嬉笑着陪他一起疯。我们很快就找到了第一个用牛皮纸做的“宝箱”,里面只有一张纸条,提示了第二个“宝箱”的位置……他带着我在校园的林荫小道间穿梭,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最终的“藏宝地点”,他从一棵大榕树的树洞里面,掏出了一个戒指盒。   “毕业后就嫁给我吧。”他单膝跪地,捧起盒子,将戒指举到我眼前,“这是订婚戒指,到时候再换一个有钻石的。”   我激动得浑身发抖,含着泪花,用力地点头。   “对了,这就是我们一路走来的印记。”他温柔地笑着,在地图上用圆圈标注各个“宝箱”的位置,再将这些圆圈用线条连接起来——原来刚才这场“寻宝之旅”所经过的路线,恰好连成了一个心形。   说实话,这个一文不值的心形图案,比那枚订婚戒指更能让我感动。   我语无伦次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其实那时候的我们,并没有一个真正成型的结婚计划,他所策划的寻宝游戏,更像是一场大胆的示爱活动。   但就在第二天的清晨,我刚起床就觉得莫名地恶心反胃,联想起迟迟未来的例假和前段时间跟他有过好几次缠绵,令到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去买试纸验孕。   果然,我中奖了。   我们讨论了好几天,最终决定还是把孩子留下来,而我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选择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你说,这样的一场寻宝游戏,我怎会忘掉?   而我正准备用同样的游戏,来唤回丈夫对我的爱意。   “这一次,我来设计游戏,你来寻宝,可以吗?”   “没问题呀,只不过,你要给我足够的提示哦。”丈夫的热情似乎并不高,他竭力做出兴奋的样子来,“你也知道我好久没玩过这种游戏,脑袋都有点生锈了。”   “怕什么啦,你老婆那么笨。”   “哈哈,我老婆当然不笨,你聪明得很呢。”   “笨啊,二十岁就被你骗回家了,还很可能会被你骗一辈子呢。你到底在外头藏着多少私房钱,有多少个小老婆我也压根不知道。”   我用了开玩笑的语气,说话时也故意把脸扭向一旁,但我的眼角余光依然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笑容凝固的一瞬间。   “说什么傻话呢。”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欢快自然,但眼内的那层阴影一时间挥之不去。   “不傻怎么会嫁给你。”我娇滴滴地依偎在他怀里。   他似乎犹豫了几秒钟,但很快就用力揽住我的肩膀,低下头亲吻我。   “老婆,我爱你。”   天啊,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时候了。   虽然能感觉到他的心虚和不安,但我假装懵懂地用热情回应他的吻。   该聪明时聪明,该糊涂时糊涂。   我这种识时务的女人,怎么可能输给一个不知底细的第三者?   接下来我开始设计这次事关重大的寻宝游戏。   首先,我们两人早就不是大学生了,再重返校园玩这样的游戏有点不合时宜,所以我决定将舞台扩大到整座城市。   第二步就是选择适当的藏宝地点:当年读书的大学,儿子出生的医院,儿子的学校,我们的家……我把一个个值得回忆的地点在地图上标注出来,看着密密麻麻的圆点,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既然当时丈夫设计的寻宝路线能连成心形,我是不是该想办法也设计一条特别的路线呢?   备选的藏宝地点零星地遍布城市各个角落,想要再画出一个心形来难度实在太高了,但我尝试比划了一下,如果只需要写一个字母出来的话还是比较容易掌握的。   于是我决定将寻宝路线设计成一个“Z”,因为我和他的姓氏的拼音首字母恰好都是Z。因此第一个藏宝地点必须在城市的西北角附近,我选择了和他初次见面的地方——郊野公园。当年我们参加了一场学生联谊活动,在春游的时候相识。   第二个地点自然是要接近东北角,我挑选了当初办理登记手续的民政局。那是我们婚姻开始的地方,希望也能成为我们感情重生的转折点。   第三个藏宝点往城市西南角偏移,我考虑再三,还是看中了我们的母校,毕竟校园内沉淀了我们太多太多的美好回忆,初次牵手和接吻都在这里发生。   第四个位置反倒没有太多可选项,东南角是这座城市发展比较缓慢的地区,在这片区域内我们唯一值得一提的回忆,是曾经两人一起在未开发的山林间远足,还在山顶上搭帐篷住了一夜。   “Z”的结尾只能选在东南角,但也总不能让丈夫翻山越岭去寻宝,我上网搜索了一番,发现当年我们进山的路口位置有一家新开业的大型超市。   超市一般都有储物柜,这不就是最适合的“宝箱”么?   于是整场游戏在我脑海里面逐渐清晰成型,我将会在四个藏宝地点附近选择四家超市,然后在储物柜内藏入线索:前三个储物柜里面,有下一个储物柜的开箱密码和位置提示,第四个储物柜里面则放着市中心某家五星级酒店的房卡——那天晚上,我会预订好牛扒烛光晚餐的room service,在房间里等着他到来。   至于第一个储物柜的密码和地点提示,我就把它放在家里面好了。   规划好路线和藏宝地点之后,我开始准备提示纸条。   第一张纸条上是邓丽君的两句歌词:“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我的心海里起涟漪。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第二个提示则换成了蔡依林的歌:“手牵手跟我一起走,创造幸福的生活,昨天已来不及,明天就会可惜,今天嫁给我好吗?”   地点提示三能够使用的歌曲实在太多,我生怕丈夫误解,还是选了一首校园风浓郁的《七月》,直接点出我们初吻的情景:“又一年的夜色中,你遮住星星的光,第一次吻我的脸,多少有些惊慌。”   第四张纸条的提示让我纠结了许久,最终写下一首英文歌的歌词:“If I climb the highest mountain just to hold you tight,if I said that I would love you every single night.”   至此,游戏设计完毕。   我开始实地考察各个藏宝地点。   在第一个藏宝地点郊野公园的正门旁,有一家规模不算大的超市,但依然配置了一排全新的自助式储物柜,可以自动打印条形码作为开启钥匙。我试着打印了一张,发现纸条上除了柜子编号和用于开锁的条形码外,竟然还附有超市的地址和电话——这种设计可以理解为方便顾客,但是直接暴露了藏宝位置对寻宝游戏而言可是个大麻烦。   剪掉那些多余的部分!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   然而,地址和电话信息紧紧挨着条形码,剪起来需特别谨慎,而且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裁剪过的痕迹——或许是“做贼心虚”,我实在不想留下这样明显的蛛丝马迹。   幸好我一转念就想出了解决方案:不直接使用储物柜打印出来的纸条,而是先用手机拍下条形码,用PS软件隐去原本在纸条上附带的地址和电话信息,再拿去打印,反正我那台iPhone拍摄图片的质量无需担心,翻拍的条形码应该能照常打开柜门。   经过我的测试,这种翻拍的方案是可行的,虽然略嫌麻烦,但为了保证游戏的乐趣,多花这一丁点的工夫又算什么?   接下来我又跑到城市东北方位的民政局和西南方位的母校,在这两个地点附近都轻松找到了适合的储物柜,不得不感叹连老天爷也在帮我的忙。   第四个藏宝地点反而让人有点失望,那里虽然有一家刚开业不久的超市,但储物柜却是用传统的钥匙开启,让我不能统一使用条形码作为寻宝线索,算是个小小的遗憾吧。   在实地考察的过程中,我顺带规划了当天的行动路线:上午十点钟去酒店开房,拿房卡,然后直接前往藏宝地点四号,将房卡放进储物柜,拿到钥匙,赶往藏宝地点三号,将提示四和钥匙放到柜子里……这样倒序跑一圈之后,最终是拿到藏宝地点一号的柜子条形码,返回家中,将提示一和一号柜子条形码藏在家里某处。   我试过了,这样一圈跑下来,就算全程坐计程车,也得花上一个半小时,考虑到丈夫当天是下班回家后才开始寻宝游戏,还需要在交通状况不佳的晚高峰时段四处奔波,耗时估计得进一步增加。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向丈夫提议,他那天能不能向领导请个假,提前下班,以免在寻宝游戏上花费太长时间。   “好啊,反正我经常往外跑,领导也不会管得太严,提前两个小时开溜根本不成问题。”他倒是回答得爽快。   “真的没问题吗?”我生怕影响他的工作,再次确认道。   “没事的,放心好了。”   “那么你下班后先回家一趟,我大概四点钟时给你发条手机短信吧。”   “短信?”   “游戏最开始的提示信息啊,没有这个提示你怎么样去寻宝?”   “哦,原来如此,哈哈,那就约定在四点开始吧。”   他虽然在笑,脸色却有点阴晴不定。   我说错或者做错了什么吗?   应该没有吧……   结婚纪念日当天,丈夫如常出门上班,我则按照原定计划,在十点钟准时抵达市内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大堂,办理登记入住手续,顺带预订晚餐。紧接着,我马不停蹄地赶往四个藏宝地点,按顺序放置提示和钥匙,由于每次放置条形码之前还得拍照和打印,耗费的时间比我预计之中略长,一直到中午一点多我才回到家里,把写有第一个储物柜所在地提示和印着开柜门条形码的纸条,塞进我在冬天才会穿的一对长靴里面。   我相信丈夫就算能够更早一些溜回家,也没办法发现我的提示到底藏在什么地方,所以寻宝游戏的正式开始时间不会早于下午四点。   而估计他得至少花两个半小时才能跑完四个地点,再花大约三十分钟赶到酒店,那么我把晚餐暂定在七点左右应该挺合适。   我准备在三点半出门,前往郊野公园。   那家超市的马路正对面是一间小小的咖啡馆,我正好在那里一边喝咖啡,一边等候丈夫的到来,在暗处观察一下他的表现,顺带确保游戏的进程顺利。   万一他没能及时出现的话,我还可以打电话给他作进一步提示……   本来我还准备先午睡一小会,养精蓄锐,可是心事重重的我却是辗转难眠,最后干脆爬起床来,提前出发,结果在三点刚过就抵达了郊野公园。   我在那家名为“绿野”的咖啡馆里找了个靠窗边的位置,点上一杯卡布其诺,从书架挑了两本过期的时装杂志,慢条斯理地边喝咖啡边翻书,但说老实话,我一行字都看不下去,心思完全飞到丈夫身上。   他几点钟能回到家里?   我写的提示他能看懂吗?   当他看到条形码时,能联想到这是超市储物柜的开锁密码吗?   啊,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这点呢?不过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我写下的提示足够清晰了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担心这种事情?”   唉,我真是个不靠谱的女人。   本来就不太好喝的咖啡,在冷却之后更显苦涩。我在坐立不安之中等到四点,给丈夫发去提示短信。   “第一个地点提示,藏在我那双驼色长筒靴里面。”   只过了一分钟,丈夫就回复:“找到了!”   居然那么快?是不是证明他一早就蹲在家里守候呢?   看来丈夫还是非常重视这次寻宝游戏的嘛,我感到自己获胜的希望又增加了几分。   “真厉害,开始寻宝吧!”   他迟迟没有回复我的短信,难道是正在急匆匆地赶路?   我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能顺利拦到出租车吗?路上会塞车吗?他会不会记错了我们初次见面的地点?   从家里到郊野公园,正常情况下需要二十分钟左右。   可是二十分钟过去了,丈夫并没有出现。   然后是二十五分钟,半小时……就在我正准备要打电话确认一下他到底有没有猜错地点的时候,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停在马路对面。   即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也能轻易地辨认出丈夫的身影。   他一路小跑,冲向超市门前的储物柜,而出租车则停在原地等候,看来他是跟司机谈好了条件,这几个小时是包车服务。   不愧是我的丈夫,办事干净利落,转眼之间他已经重新跑上车,车子随即驶往下一个目的地。我知道第二和第三个藏宝地点他都没可能弄错的,反而是第四个地点颇有难度,毕竟我们俩又不是只爬过那座山,看来稍晚还要再给他一些提示才行。   而我的下一个任务,就是去酒店里准备浪漫的烛光晚餐。   安格斯肉眼扒伴意粉,加拿大龙虾做的酥皮汤,丹麦牛角包,法式马卡龙,加上一瓶产自澳大利亚玛格丽特河的红酒,五星级酒店的豪华晚餐没有让我失望,连蜡烛都是进口的,闻起来一阵幽香。   天色已经开始逐渐变黑,躁动的城市化作一团模糊的影子,车水马龙,流彩飞舞。   我在八十八层高的酒店俯视脚下那华美街景,又不由自主地开始担心,丈夫到底找到最后的提示了吗?   大概在五点多的时候,我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在最后一个藏宝地点附近,我们曾经一起依偎着仰望星空,等待流星划过天际时赶紧许愿。   过了好几分钟,丈夫回答:“别担心,我能猜出来的。”   哦,我对你总是信心十足。   到最后,你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   七点零五分,房间的门毫无预兆地打开了,丈夫捧着一束玫瑰花,笑眯眯地出现在我眼前:“抱歉,花店生意太好了,还要排队。”   “老公……”这一瞬间,我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欣喜若狂,而只是觉得平静,让人心安理得的平静。   而他如同当年一样,目光充满柔情,坚定不移地看着我。   在他的眼神里,已经找不到另外那个女人的身影。   “你终于找到我了。”   “难道你还担心过我找不到这里来吗?”他的眉毛夸张地向上挑。   “没有啦。”我努力地挤出笑容。   丈夫放下玫瑰,将我拥入怀内。   “是不是浑身汗味?”   “没关系。”   只要你在这里,只要你能回来,什么都没关系了。   这时候,丈夫的手机响了起来,我的心咯噔一声,突然心慌意乱起来。   “哎呀,又是单位的事情,都怪我提前下班,错过跟领导当面汇报一个项目的进度呢。”他抱歉地向我笑了笑,拿起电话,走出房门外。   幸好这段小插曲并没有打扰我们的浪漫时光多久,重新返回房内的丈夫,笑容满脸。   “单位的事情解决了吗?”   “顺利解决——啊,非常丰盛的晚餐。”看来他已经将工作抛到脑后去了。   “对不起啦,这顿的消费有点高。”一直以来我刷的是他给我办理的信用卡附属卡。   “傻瓜,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嘛。”   “今天的寻宝游戏感觉如何呢?”   “太棒了,谢谢你。”   “东奔西跑的,一定很累吧。”我关切地问。   “其实我还好,最累的人应该是设计游戏的你啊。”   他变了,我说不清这种微妙的变化到底是什么,但他的语气之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久违的亲近、宽容和体谅。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突然抱紧我,而且越来越用力,灼热的体温让我快要融化了。   “老公,我们先吃饭吧。”   “好啊,饭后甜点是什么?”   “不是还有马卡龙嘛。”   “不,不够。”他坏坏地笑着,搂住我腰部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亲爱的,你懂的。”   我的脸颊如同火烧一样,仿如时光倒流了二十年,回到二十岁的青葱岁月。   那时候的我们自称恋爱至上的浪漫主义者,除了爱情以外,什么都不懂。可实际上,那时候的我们什么都不懂,包括爱情。   寻宝游戏有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落幕。   那一天之后,我还一直暗暗担心丈夫会不会故态复萌,跟那位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的第三者重新鬼混在一起,又或者会不会遇上另外一位出轨对象。   吵架、离婚、家庭破裂,这些情景一再在我的梦境里出现,我甚至梦到过一些更具体的细节,比如第三者怀孕,还诞下一对龙凤胎;比如儿子知道了我们夫妻感情出现裂隙之后离家出走,不知所踪;最为可怕的是,我还有一次梦见自己追踪丈夫,直到发现了第三者的住所,然后拿着一把刀子冲了进去,在那位年轻女子的胸前戳出几个血窟窿,女子倒在血泊之中断了气,这时我才看清楚她的脸孔,正是二十岁时年轻的我……   那段日子我一次又一次在夜里惊醒,察觉冷汗早已湿透衣衫,还试过好几次在梦中发出惊呼,结果把躺在身旁的丈夫吓醒。我的这些表现,估计他也看出了个中蹊跷,自知理亏的他更是想尽办法讨好我,努力饰演好丈夫的角色。   划在我们幸福上的这一刀,终于在我们两人心照不宣的配合之下,渐渐成为往事,曾经鲜血淋漓的伤口痊愈了,伤疤也慢慢脱落,好像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个家总算是挽救回来了。   安稳的感觉,真好。   如果当时,我不是那么冷静理智地去处理问题,而是大吵大闹掀起一场风波的话,结局又会是怎么样呢?   我无法想象,更不敢想象。   “妈,怎么还没好啊?”儿子探头进入厨房,问道。   “哦,基本弄好啦。”   我毕竟是专职为这个家做了二十年的饭,熟门熟路,即使是沉溺于追忆往事,手上的功夫也是一点没闲着,琳琅满目的菜式都已经准备就绪。   “阿姨,需要我来帮忙吗?”乔诗洁红着脸,似乎有点害羞,轻声细语地问。   “不不,饭菜都做好了,等孩子他爸回来就可以端上桌,谢谢你了。”   “那我等会儿帮忙端菜吧。”   “啊,千万不要客气,你可是客人……”   “妈,就让她帮忙呗。”儿子嬉皮笑脸地说着,“反正让她先提前适应一下。”   “说什么呢?”乔诗洁的脸蛋更红了三分。   哎,她果然很像我。   儿子跟他爸一样,年纪轻轻就找到一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乖巧女子,这就是所谓的有其父必有其子吗?   “对了,老爸什么时候回来呢?”   “原本说能提前回家的,但刚才又说单位那边临时有个紧急任务,得稍晚一点才回来。”   “这样子啊……”儿子的神情有点古怪。   “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担心他会不会不喜欢诗洁。”   “哎,你爸又不是那种事事挑剔的人,瞎担心。再说诗洁也是大方得体,温柔体贴,任谁看见都满心欢喜啊。”   “听,我妈表扬你呢。”儿子大笑着拍了拍女友的肩膀,乔诗洁则害羞得低下了头。   “别闹了,咦?是不是你爸?”   我听见用钥匙在开门,没错,是丈夫进门的声音。   “我回来啦。”   穿着西装、一身疲态的他推门而入。   我们这个幸福之家的成员终于团聚了。 ☆、丈夫篇   深夜十一点,欢愉过后,Medusa在我身旁依偎着,双手紧紧地抱着我,我低头侧视,那精致的脸庞上带着纯真而甜蜜的浅笑,不用修饰就已经十分长翘的睫毛伴着酣睡后均匀的呼吸轻微地上下摆动,使人不禁产生怜爱之情。   比怜爱更浓烈的,是某种成功的喜悦——如此尤物竟臣服在我□□。   刚才路上几个迎面而来的陌生男人流露出艳羡的目光,胜似□□。   然而我并非一直春风得意,回想起大学时光,我也曾有过失败的恋爱史……   “这样太突然了吧?你给我一些时间考虑一下。”当我硬拉着初恋女友的手,走完整个“寻宝游戏”,并递给她那颗订婚戒指之后,她却含糊其辞地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结果,那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再也没有与我联系。   在很长时间内,我一直以此为耻。   这个女人不仅拒绝了我的求婚,还像空气一样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比当面直接说分手更觉羞辱。   事后我认真反思,为什么我把自己的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她,但最终换来的却是这惨痛的结局?   没错,原因再简单不过,正是因为我把自己的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她,我失去了竞争的筹码——在爱情的战场上,永远崇尚后发制人,谁先认真,谁注定输。   既然如此,那我绝不做“爱得越深,牺牲越狠”的一方。   我在痛苦的失恋中重新爬起来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情,那时候,我遇到了现在的妻子,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更重要的是,她爱我,比谁都爱我。   我没有过多的甜言蜜语,也没有精心策划什么活动,我只是在等待,等待她给我发短信,等待她找我散步聊天,等待她约我看夜场电影——等待她主动把自己的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我。   而她则诚惶诚恐地等待着我的呼应。   竞争的筹码,从未如此真实地掌握在我的手心里。   欲擒故纵,就差最后致命的一击了。   那天晚上,我故技重施,一模一样的“寻宝游戏”,一模一样的戒指和告白,这次的主人翁却是热泪盈眶,激动不已。   看着她感动的脸,听着她喜极而泣地说我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顿时觉得自己是爱情战场的胜利者。   某种成功的喜悦,胜似□□。   触发我使出致命一击的缘由,除了她持之以恒的付出外,还有她父亲的官员身份。   果然,之后一切都在我的设想中,毕业后我顺理成章靠着老丈人的关系,进入了政府机关的一个“肥缺”岗位,之后又连续获得晋升,目前是某领导职位的热门人选。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有外遇了。   那是一次机关举办的活动,当时她是活动的礼仪小姐,即使在浓妆艳抹下也掩盖不了她散发出来的清纯气息,我从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看到了初恋女友的影子。   初恋,我恋爱史上唯一的一段失败经历。   必须要抹掉这段耻辱的回忆……我必须扳回一局。   “能提供你们这次活动礼仪小姐的联系方式和照片吗?我有个朋友要弄点私活,不方便直接公对公,想直接联系这些女孩……”我向合作方的礼仪公司撒了个谎。   “平时嘛,一点问题都没有,您想要谁的联系方式和照片都行。”礼仪公司的对接人回复道,“可这次你们单位搞得太紧急,今天的活动昨天才通知我们,结果跟我们正式签约的礼仪小姐刚好都外出参加另外一个大型活动……现在这些妹子,基本上全是我们从别的公司借的,有不少还是我们员工的亲戚拉过来临时凑数,根本没啥个人信息可言。”   上天就这么不肯给我一个翻盘的机会吗?   然而,运气始终还是站在了我这一边。缘分要来,谁也挡不住。   有一天,我在一家咖啡厅里再次遇见她,正要鼓足勇气上前搭讪,没想到对方竟主动先开了口:“是张思明先生吗?上个月的活动我有见过您呢。”   浅浅的笑意挂在清纯的脸上。“我叫Medusa。”   于是像发生神迹一般,我们俩走到了一起。   “大叔,你在想什么啊?”Medusa从睡眠中醒来,温柔地抚摸着我满是须根的脸颊,令我回到现实,“今晚别走,留下来,好吗?”   “不行,太晚回去,老婆会生疑的,我得赶紧起床洗个澡。”我有点手忙脚乱地走进浴室。   那儿摆着一个粉红兔子形状的闹钟,显示已是深夜十一点四十分。   热水淋下来的瞬间,仿佛注入一针强心剂。   身体在慢慢复苏,思维也随之慢慢复苏。   这时候Medusa披着一件浴衣走了进来。   “干吗啊?”我问她。   “没干吗,就看看你。”浅浅的笑意挂在清纯的脸上。   “莎莎,我跟你郑重地提议一下。”因为Medusa的中文翻译是“美杜莎”,所以她让我私底下喊她“莎莎”。   “提议什么?”她带着满不在乎的口吻问道。   “莎莎,以后别用这么重的香水行吗?这味道我不喜欢。Burberry出了一款很清淡的……”我关掉热水,开始用专属的毛巾擦拭身子。   “但我喜欢啊。”她嘟起小嘴打断我的话,还挨靠了过来。   “别别,我才刚洗完呢……”我一边说,一边在浴室里空点了四根烟。最近她用的香水味道特别重,除了洗澡,我不得不用烟味掩盖一下。   “那个……烟味……不好……”她有点支支吾吾。   “为什么不好?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这杆老烟枪。”   “烟味,对宝宝不好。”她摸着自己还是扁平的小肚说道。   我只觉一股寒气冲破浴室里的热气,直逼脑门,心跳似乎也停止了。   回家的路显得特别漫长。的士司机开着Chet Baker的爵士乐,我却无法放松心情。过一个十字路口时,有一盏红灯坏了,忽闪个不停。   她真的怀孕了,应该没有骗我……   “三个月。”Medusa平静地说道,“我不太显肚子哦。”   我努力装出同样的平静,可还是有一丝疑虑的神色被她捕捉到。   于是她递给我一张医院开出的怀孕证明。   “是我的吗?”仿佛最后一根稻草。   “你觉得呢?”她居然泰然自若地反问,我顿时哑口无言。   三个月前,正是我陪她搬家的时候。   情侣酒店的刷卡记录随时会是个□□,我们俩必须有属于自己的爱巢,因此我租下了这套小型公寓。   记得刚搬进去的那天晚上,我兴致颇高,通过一家法国餐厅送餐,搞了一桌烛光晚餐……   “大叔,饭后甜点是什么?马卡龙?”   “不,不够。”我坏坏地笑着,搂住她腰部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亲爱的,你懂的。”   那应该是唯一一次没有做安全措施,因为她说她会事后补救。   “不是……吃过药了吗?”我苦笑一下。事到如今,无从考究,而且那种药也有失效的可能性,并非百分百保险。   Medusa没有应答。   “莎莎,”我的声音略带沙哑,这时候必须装出一副悲悯的模样,“发生这样的意外实在有点难受,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也请你理解一下我,我有家庭,我还有仕途,为了咱俩能继续幸福下去,或许你需要作出一点牺牲……”   “不,我要把他生下来。”她的声音很小,却透出从未展现过的坚定和强硬,“你放心吧,你只要像以往一样疼我就好了,我不会要求你离婚的。”   我突然极度不安,不仅仅是因为那个意外的孽种,更是因为Medusa的变化——她似乎有了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难道是因为跟我在一起久了的缘故吗?   时间在慢慢流逝,每次看着Medusa希冀渴望孩子的表情,我都将堕胎的想法从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似乎也察觉到我的想法,一直十分注意身体的保养,防止在安胎期内出现身体不适的情况,这让我越发忐忑。   与此同时,妻子似乎也在发生改变。我和她的一切激情早已归于平淡,少艾年华也早已在她身上脱落、沉淀,化成了习惯操持家务的中年妇女的贤淑气质。然而最近,我发现以前对潮流一窍不通的她竟然在闲时看起了时装杂志。   更令我惊讶的是,她的肤色、体型、装扮也变得越来越光彩动人。尽管仍难以掩盖三十多岁的痕迹,可她整个状态的的确确是在向青春靠拢。   难道妻子有了外遇?我心里不禁一咯噔。   “妈妈最近经常去哪儿啊?”一天,我旁敲侧击问儿子。   “你自己问她不就好了吗?”儿子低头在给谁发短信,头也没抬,硬邦邦地扔过来这么一句。冷漠的语气仿佛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   我和儿子的关系大概是从一年前那件事开始变得如此糟糕的吧?大家心照不宣,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上内心深处却因为那件事而暗涌不断。   我有点后悔开了口发问,但又必须维护一个父亲的威严。   “别顾着玩手机……上了大学的人怎么一点礼貌也没有?”   我走近他,他突然将手机翻过来,似乎是生怕我看到什么:“妈妈有去健身房、美容店,这样回答行了吗?”   我愣了一下,儿子转身往他的卧室走去。他头也不回,边走边说:“你自己不问她,也可以查她的信用卡附属卡消费记录。另外,不是还有iPhone的位置记录吗?”   这小子竟一语中的。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心思。   事不宜迟,我赶紧查询了妻子的消费记录——的确,都是健身房和美容店。而且我也很快找到了妻子的健身房打卡记录和美容店SPA套餐使用记录,妻子的行程不仅有规律,还安排得满满的。   应该不是外遇……或者说,外遇的概率非常低。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也要确认一下iPhone的位置记录——   当晚,我趁妻子不注意的时候,迫不及待地拿到她的手机,查看她的“常用位置”。果然,除了健身房和美容店外,其他常去的地方就是附近的超市。   我正准备松一口气。   稍等!这是什么?   手机显示,上周的某天夜晚,她去过华乐路。   华乐路,正是我和Medusa爱巢的所在地。   难道妻子已经察觉到我的外遇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妻子并无任何好友、同学住在华乐路那边,而华乐路那边也并非什么商业区。她去华乐路的目的似乎只剩下一个:跟踪我。   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天晚上我的确跟Medusa在一起,回家后发现妻子已经睡了。第二天问她,她说身体不适,很早就上床休息了。   现在看来,她显然是在撒谎。   我心里一阵发毛,不断回想自己是否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不,对于这种东西,女人比福尔摩斯还厉害,她们有着最厉害的武器——直觉。她一定觉察到了,所以才希望通过改变自身形象来挽回我的心……   其实妻子真的是杞人忧天啊,我不可能放弃这个家,这个家关系到我的名誉和地位,即使我已经不再爱她,我也不会离开这里。   当然,这些话我不可能亲口对她诉说。   因此,我比以前更努力地扮演一个好丈夫的角色。对于她的改变,我给予了百分之二百的赞扬——女人要的就是某种安心感。   为了让妻子安心,Medusa那里最近还是少去一点为妙。   我甚至天真地以为,冷落了Medusa,她是否会失望进而去堕胎?   然而,我错了……   “大叔,今晚你不能走。”Medusa挽住我的胳膊。   一小时前,我在她家吃了一顿味如嚼蜡的晚餐——倒不是因为Medusa做的菜不好吃,而是她在饭桌上滔滔不绝地向我介绍如何通过“食疗”增强胎儿的天生免疫力。看着她兴致盎然的样子,我觉得她对这份感情的投入程度有增无减。   “我说了,晚上还有些工作要处理。”我转身准备穿鞋。   “你还记得你有多长时间没来找我了吗?”   她松开缠住我胳膊的手。而我也停下穿鞋的动作。   “不记得了。最近工作上的事情比较多……”我敷衍道。   “你骗我……你是想不要我了,对吗?”   我背对着她,闭上眼睛。还需要像以往那样花言巧语海誓山盟以求脱身吗?还是狠下心来……毕竟自己目前的处境,仿佛走钢丝,危如累卵。   Medusa从后抱紧我,微微隆起的小腹,贴在我后腰上。“如果不想要我了,就尽管说出来吧,别怕伤到我。接受你的伤害,这或许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分明是近期电视剧里的狗血台词,但我依然心软了,转过身去,顺势也抱紧她。我叹了口气:“没有不想要你……你别胡思乱想。”   “那么……老婆和我,你爱谁?”   “当然是你。”如同条件反射一般,我讲出了自己都不确定的答案。   “那就足够了。”她说完这句话,眼神焕发出异样的神采,“大叔,我已经请了长假,准备在家里好好休养。”   “请假?这不好吧,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去,别人会怎么看你啊?”   “再过个把月,我这样挺着肚子回去,别人又会怎么看我啊?未婚先孕,你以为这是光彩的事情吗?”   “莎莎,所以我就说……”“堕胎”二字再次来到嘴边。   “所以我就说,你应该给我个名分吧?”她接过话头,让我的心为之一颤。   “你说什么?你不是说过不希望破坏别人家庭的话吗?”我不禁提高了音量。   “我本来是这样想的……但是……但是刚才听到你说更爱我,所以我甘愿为你破一次例……嘻嘻!”她妖冶地笑着,眼神又焕发出异样的神采。   从那种神采里,我看见了□□裸的贪婪。她已经不满足独立的公寓、华丽的服饰、奢侈的消费,她索求的是我的全部。   她后面还讲了些什么,我基本上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只听到自己内心深处传来满满的恶意。   幸福如果不可控,便是不幸。趁着目前事态尚未完全失控,必须有所行动了。   触发危险的开关,就在Medusa的肚子里。无论如何,都要把胎儿解决掉。   她已经过了可以使用药物堕胎的时期,既然如此,就只能采用物理的方式。前段时间她做了一次B超,医生告诉她,她的子宫有问题,很容易流产。那个问题我妻子也有,而我妻子在一年前因为在家里狠狠摔了一跤,导致我们的第二个孩子没了。   回想起妻子的事故,我始终怀疑有人为的因素,尤其是当我在儿子的房间里找到一小瓶使用剩下的润滑油。我不愿意相信儿子会如此狠毒,我更宁愿相信这只是错觉,可从那时起,我和儿子的关系就一落千丈——或许他也察觉出我隐约知道了什么。   不管怎样,这一次,轮到我来当那个狠毒的人。我要制造一场意外。   我给Medusa租住的公寓用的是优质实木地板,打蜡后会变得特别光滑,她似乎也注意到这点,特意买了防滑性能特别好的拖鞋,自从怀孕后也不再给地板上蜡。为了让她意外摔倒,我必须突破这两重防线。   首先是拖鞋,不得不说,这种拖鞋的防滑性能真的很好,我曾经尝试用砂布摩擦鞋底半个小时,它的防滑性却一点都没有减弱,于是我开始在网上找寻同款的山寨货。对比了几家之后,我找到其中一家的鞋,不但鞋底的防滑凹纹粗制滥造,连本身的质地也是那种应对碎石路面的硬塑胶,这种塑胶一般用在户外攀山的登山鞋上,却绝少用于行走在室内光滑地面的拖鞋鞋底。简单来讲,遇到沾水过后的木地板,这种质地的防滑力基本为零。我亲身在家里试验了几次后决定使用这款拖鞋。   第二重防线是那一直没打蜡的木地板,如果只是单纯在上面洒水,一来被察觉的可能性很大,二来成功率也很低。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先为地板打蜡——但这样为整个客厅打蜡的大动作,不可能不被发现。如何在不引起她怀疑的情况下,制造出光滑的地面状态让我苦思冥想而不得其法。   有什么东西能同时满足定时打蜡地板、操作时不会引起Medusa注意、而且还不经过我本人之手这三个条件呢?过去的生活是没有这种东西的,但日新月异的科技给我带来了光明——那是我在一次逛商场时发现的“最佳凶器”。   “这是什么东西?”当我把那“凶器”带去Medusa家的时候,她充满了好奇。   “这叫打扫机器人,你现在活动不方便,我又不能经常来,这个机器人会定时帮你打扫卫生,省得你自己费心。”   “这怎么用呢?”   “嗯……我有空再教你吧。”   她十分不擅长高新科技,且从不看电子产品说明书,只要我不去教,她一万年也不会懂得使用这玩意儿。这无疑就是我要的效果。   “我们给机器人找个‘基地’吧。”我半开玩笑地说。   从她家客厅往里走,需要经过一条不算长的狭窄走廊,走廊两边分别是卧室和洗手间。我将机器人的充电电源放在Medusa卧室门外的走廊尽头的墙角处。这个充电电源自带红外线感应功能,机器人完成整个打扫任务后,会通过传感效应,自动识别充电电源所在位置,从而返回“基地”。   “有了机器人,你岂不是更有借口不常来了?”Medusa嘟起小嘴。   “怎么会呢,莎莎?”我用嘴堵住了她的话语,“我想死你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说出来的是“我想你死”。不寒而栗。   Medusa一边回应着我激烈的吻,一边揉揉眼睛:“最近我的妊娠反应还挺明显的,尤其是特别嗜睡。本来打算跟你聊聊天,但我现在困了。”   “没关系,我陪你睡一会儿,反正今晚我可以晚点回家。”我扶着她进了卧室。   躺在床上没多久,Medusa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和轻微的鼻音,她精致的脸庞上依然带着纯真而甜蜜的浅笑,可我的怜爱之情早已转换为恶毒的计划。   机器人在卧室门外充着电,有一盏指示灯在一闪一闪地冒着绿色的亮光。   这种机器人的底盘有一块海绵抹布,抹布在湿水后可起到拖地的作用。我在自己家里已经测试过,只要抹布沾上的是具有打蜡抛光功效的打蜡水,机器人就能为实木地板打蜡,而且效果明显——在打蜡水没有完全干透的时段里,地板会变得比沾了水还要光滑。只要在这段时间里她穿上我替换过的易滑拖鞋走进客厅,滑倒的概率就会相当高。   当一切都准备就绪后,我却迟迟没有下手。一来我始终觉得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二来或许是我体内的优柔寡断在作祟吧。   然而,率先发起行动的竟然是我妻子。   “今年的结婚纪念日活动,由我来安排可以吗?”妻子似乎在心中已经有了计划,我自然没有拒绝,反正是去哪里短途旅行之类的吧?   “我想重温一下当初你向我求婚时玩的寻宝游戏。”   我的精神不禁有点恍惚,看来这个游戏在妻子的心中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但实际上,它带给我的永远只有第一次实行时一败涂地的挫折感,我只好以生硬的笑容回应她。   “这一次,我来设计游戏,你来寻宝,可以吗?”   不管怎样,妻子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太多,即使我对这个游戏有抵触,最后我还是故作兴奋地答应了,但那故作的姿态似乎被她看在眼里。   正当我以为应付几句后这番对话即可终结时,妻子突然说道:“我二十岁就被你骗回家了,还很可能会被你骗一辈子呢。你到底在外头藏着多少私房钱,有多少个小老婆我也压根不知道。”   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血液刹那间倒流直冲头顶。妻子这是无心的戏言还是有心的警告?而我又该给她什么回应?辩解?装傻?还是道歉?我想起了Medusa质问我到底爱谁时的情景,不禁脱口而出:“老婆,我爱你!”   对,不管是真是假,她最需要的是这简单的三个字。   妻子的表情瞬间变得陶醉,似乎她的心都融化了。   而冷静思考后,我的心却更加纠结。   尽管我前段时间查看妻子手机里的“常用位置”,没有再出现华乐路。可我非常肯定,妻子应该是察觉到什么了,甚至她很有可能还掌握了什么证据。她方才这句话分明是在试探我,或者是在给我一份最后通牒。   事情不能继续闹大了。她是在给我回心转意的台阶,假如我一直不醒悟、不悔改,等到她将这一切丑闻抖出来,尤其是告诉她爸……   后果将不堪设想,我的仕途就全毁了。   当务之急,是要陪她将寻宝游戏玩好。   更何况,任何游戏,我都必须是赢家。   妻子绝非那种特别聪明的人,设计游戏不可能靠凭空想象。她一定会去踩点,而一旦踩点,就必然会留下手机里的“足迹”。   于是我每天都偷偷检查妻子的手机。终于有一天——   除了健身房、美容店、附近的超市外,“常用位置”的记录里多了这么几个地点:我和妻子初次见面的郊野公园、办理结婚登记手续的民政局、我们的母校,还有城市东南角的一片山林,我们似乎去那里野营过。   手机地图上,这四个地点恰好连成一个“Z”,很显然,这是由于我和妻子的姓氏的拼音首字母都是Z。很显然,这无疑就是本次寻宝游戏的路线。   很显然,竞争的筹码已大部分握在我手心里。   游戏当天,我比平时提早下了班,根据寻宝游戏的规则,我必须通过提示到达相应地点,然后在相应的地点找到下一条提示。尽管已提前知悉路线图,但我仍按照妻子的要求先回家,而妻子竟然把提示语藏在了靴子里头。我看到第一条提示——   这是什么?一句歌词?   这歌词的提示也太简单了吧,明显就是提示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啊,如此看来,路线图是对的,第一个地点就是城市西北角的郊野公园。   稍等——这又是什么?一张附带有一个编号的条形码?   郊野公园和条形码是啥关系?我一时没有头绪,不管怎样,把条形码带上再说。于是我赶紧出门,叫了一辆出租车,谈好价格,租用半天。   四点的城市并不拥堵,我的心情也很舒畅,不自觉地哼起了小曲。   然而,一通意外的电话却在此时打来。   “大叔!”Medusa的声音中透出一股莫名的兴奋。   “喂……我在开会呢……”我尽量压低音量,装出不方便讲话的样子,并把车窗摇了上去,生怕她听到马路的噪音。   “但我刚才打电话到你单位,他们说你已经走了耶。”   “你……你说什么?你打电话到我单位!”我不禁暴喝起来,吓得司机也不禁通过后视镜瞧了我几眼。   “是啊,真搞笑,他们还以为我是你的太太呢,嘻嘻。”   “你没跟我同事讲什么吧?”我的后背似乎有点汗涔涔的。   “怎么可能?我什么都没讲……不过人家现在想见你哦。”   “我今晚有事,不大方便……”我故作镇定,换了平时哄她的语气,“莎莎,明天好吗?明晚我来找你,待的时间久一点也无所谓。”   “不,我有所谓,我现在就要见你,我非见你不可!”她今天是发什么神经啊?我有点被激怒,但她的下一句却马上把我满腔的怒火给压下去了,“你不是说过,我和你老婆之间,你更爱我吗?你证明给我看啊……还是,你要我自己去求证?”   她在威胁我,她连我单位的联系方式都找到了,无疑要向我宣战。   我不小心触碰到我的皮包,那儿有一块硬硬的鼓起,我很清楚那是什么——早就买好的打蜡水,被包装在牛皮信封里。我随身带着,正是为了等待时机。   今天,会是合适的时机吗?   电话那头还在絮叨个不停:“我今天想吃水果……我听说樱桃不错,可以补铁……这个季节有那种澳洲进口的樱桃,好像Ole超市就有卖的哦……”   “知道……Ole超市……”我机械地重复着Medusa的话。   此时司机似乎听到了,朝我示意一下,车子也在慢慢减速。我看见前方就是郊野公园,而路边就是一家Ole超市。   “莎莎,我晚点来找你,你等我。”我匆匆挂了电话,下车冲进超市。   有时候人们不得不相信福祸相依。至少我现在相信了。前一分钟我满脑子都是该死的澳洲樱桃,而这一分钟我竟宛如发现新大陆。   超市门口是一排储物柜,还有一个白色胶盒。   里面装的全都是废弃的条形码纸条。   原来这儿才是真正的藏宝地点。   一个大胆的新计划,在我脑中悄然形成。   “现在去华乐路。”   重新上车,吩咐好司机后,我开始整理方才凌乱的思路。   我手中握着新一轮游戏的提示和新的条形码,那是我打开Ole超市对应编号的储物柜后找到的。显然,超市储物柜在本次游戏中担任了藏宝箱的角色——非常合情合理,否则这四个地点的空间那么大,要搜寻什么无疑像是大海捞针。   倘若这个假设成立,妻子必然将“终极答案”放在了第四个地方的超市储物柜。我是否只需直奔城市东南角的那片山林,即可省下一些时间,去应付缠人的Medusa呢?   当然不行,因为开锁的“钥匙”是环环相扣的。   此时,手中的条形码早已被捏成了纸团。那种打印纸的纸质突然提醒了我。   妻子打印出来的条形码并不是超市原本提供的。我想起来,超市原本的条形码上还附带了超市的地址和电话信息。   这种设计可以理解为方便顾客,但是直接暴露了藏宝位置对寻宝游戏而言可是个大麻烦——妻子必须要剪掉那些多余的部分。   为何不直接使用剪刀?或许是天生动手能力就很差的妻子,对自己的手工作业太不自信了,生怕留下什么裁剪过的痕迹吧。   因此,妻子才需要对条形码进行PS处理后,另行打印。   而对条形码进行PS处理的前提,是先对条形码进行扫描或者拍照。显然,在缺乏设备的情况下,妻子一定是使用了后者的方式,简单直接。   而且,她也一定是使用了手机进行拍照。   如同“常用位置”一样,此时我又要感谢万能的iPhone了。因为妻子并不太熟悉各种高科技玩意儿,所以她用的那台iPhone是我帮她设置的,我们虽然各有一个苹果账号,但却使用着相同的密码。我还记得曾经替她设置了将照片定期同步到iCloud的云服务器上,不过自动同步的间隔好像是两周,而她又很少手动激活同步操作。   还是去看一下吧,权当做碰碰运气。于是我登录了妻子的iCloud空间。   在最新同步的照片里面,我看见了印着地址和电话的条形码图片,一共有三张,分别是位于郊野公园、民政局、母校附近。第四个地点没有条形码照片——   我猜测是因为那里的超市只设置了传统的储物柜,所以我必须要到第三个地点,也就是母校旁的超市,利用这张翻拍的照片,去获取第四个柜子的钥匙。   幸好,学校与Medusa家恰好在同一个方向。   绝对是天助我也。   按下门铃后,面无表情的Medusa开了门。   “坐吧,我去给你泡茶。”   “哦对了,我没找到顺路的Ole超市,你要的澳洲樱桃我下次再买……”我撒了个谎,反正此行目的也不是为了送水果。   “没关系,不吃也行。”Medusa的态度有些奇怪。   “那你找我什么事?其实我今天真的很忙。”我假装擦着脸上的汗水,“大领导让我陪他有个应酬,是那种不方便跟同事讲的应酬……所以同事以为我回家了……”   “嗯,一开始我也以为你回家了,所以我给你家也打了电话。”Medusa漫不经心地说着,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的脸色似乎一阵惨白,因为Medusa盯着我的脸,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开玩笑的啦,这一次没有给你家打电话。”   这一次没有……意味着总有下一次。   我单位的电话、我家的电话她是如何获知的?她到底背着我都干了什么?   她今天叫我来,只是为了见我吗?很明显不是——   我的目光落在桌面的台历上,她在今天的日期下方用红笔重重地划了一条线。   她明知道今天是我的什么日子,她明知道今天对于我是何等重要,但她却故意要破坏我的好事,破坏我的幸福。   绝对不允许!绝对不允许我的命运掌控在别人手中!   “大叔,我又有点犯困了,你陪我眯一会儿……”Medusa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拉进卧室。我从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看到了初恋女友的影子。   初恋……你以为你还能随意地羞辱我吗?你以为你这一次还能赢我吗?   机器人在卧室门外,指示灯一直在发出绿色的亮光——充满电了。   当我下定决心之后,反而没有焦躁的情绪,我换上一副欣然的面孔,抱着她慢慢躺下。她看着我淡定的神色,似乎也放下心来。   我偷偷地设置好手机闹钟。五分钟后,闹钟响了,这是为了制造出有电话打进的错觉。我一边假装接听电话,口中念念有词地胡编着类似“孙局长,您近来安好”之类的套话,一边走出卧室,又顺手将房门关上。   皮包里掏出牛皮信封,拧开瓶盖,打蜡水冒出有机树脂的特殊气味。   我把扫地机器人底盘的抹布放在足够多的打蜡水中浸泡了一会儿,同时把Medusa放在卧室门前的拖鞋换成了之前就藏在她杂物柜里的山寨货。一切准备就绪。   “莎莎,是今晚那个应酬……”我推开卧室门,尽量透出无奈和歉意。   “你去吧,我睡了。”Medusa的眼皮似乎快要耷拉下来。   她这种态度的转变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不管怎样,她不纠缠我总归是好事。于是我亲了她脸颊一下:“我应酬完就回来,你等我啊。”   “记得在零点前回来,否则你要送我一份大礼。”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嗯嗯,没问题,”我又亲了她一下,“我顺便把你手机拿到客厅哦,到时候我回来之前给你打电话叫醒你。”   这一次她的嘴巴只是微微动了动,好像是说“好的呀”,又好像是说“我爱你”。   她入睡了。那精致的脸庞上带着纯真而甜蜜的浅笑,即将成为历史。   别了,我曾经的爱人。我心里默念道。   我关上卧室门,启动机器人,将Medusa的手机放在客厅的餐桌上。我深呼吸一口气。这场爱情的战役,我注定成为赢家。   某种成功的喜悦,胜似□□。   带着这种喜悦,我欢快地狂奔下楼。   上车后我才发现,那束原本为了安抚Medusa而买的玫瑰花竟然因为来的时候过于匆忙而遗留在车上。这仿佛都是天意。   “先生,我还以为你这束花要送给楼上的人呢。”司机的笑容似乎看懂了什么。   “不,那是我送给老婆的。”我手捧着花说道。   之后的一切都十分顺利,我还是能在正常的时间到达酒店,妻子异常高兴。   “哎呀,又是单位的事情,都怪我提前下班,错过跟领导当面汇报一个项目的进度呢。”我抱歉地向妻子笑了笑,拿起电话,走出房门外。   闹铃假扮来电这伎俩真是屡试不爽。   我在房间外头,拨打了Medusa的手机。   我估算着扫地机器人应该已经完成了打蜡的工作,而此时打蜡水还未完全干透。   一听到电话,Medusa一定会以为是我准备来陪她,她一定会兴奋得穿着那双山寨拖鞋跑出卧室……如果她真的滑倒了,这通电话便肯定无法接上。   如果计划失败,我也想好了Plan B,反正今晚,我绝对不属于她。   不,我的人生,也不再属于她……   不要接,不要接!   我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十分抱歉,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成功了!我强压内心快要满溢的兴奋,回到房间。   “单位的事情解决了吗?”略施粉黛的妻子在昏暗的烛光中更显美丽动人。   “顺利解决——啊,非常丰盛的晚餐。”我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那一晚之后的一切也都十分顺利。我如愿获得了那个领导的职位。在晋升公示的阶段,我也曾一度惴惴不安,尽管Medusa自从那一晚之后,就像空气一样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但我依然担心,她会在这种关键时刻突然杀出来。   那段日子我有好几次在夜里惊醒,结果却听到妻子在梦中发出惊呼。似乎她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我不禁有了一些愧疚。   划在家庭幸福上的这一刀,渐渐成为往事,仿佛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不过,一旦回归平淡的日子,我会偶尔想起Medusa来,不知她现在可好?   就像今天这样,毫无来由地就想起她。硬要说个理由,或许是回家路上车里广播放着Chet Baker的爵士乐,恰好是Medusa告知我怀孕那天晚上的曲子。   “到了,我明天早上准时来接您。”专职司机帮我开了车门,也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我冲这小伙子笑了笑,便拖着疲惫的身躯,准备推开那个称为“家”的大门。   今晚似乎是儿子带同学来做客……不记得了,我跟儿子的关系依然疏远。   “我回来啦。”   我推门而入。 ☆、儿子篇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一个男人要走多少路,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   Bob Dylan的旋律在脑中盘旋,仿佛那只寻找答案的白鸽。   六步、七步……向右拐……就在此时……挤出那种微笑……   83%的高兴+9%的厌恶+6%的恐惧+2%的愤怒   就在此时,转角遇见她。   不能直视,也不能完全无视,斜视的角度要刚好是30度。   视线不能停在她饱满的胸前,也不能停在她精致的脸颊,而是要停在她清澈如美国火口湖一般的眼睛里,留下一抹持续有0.618秒的倒影。   当然,务必让她的视线也落在我的身上,嗯,应该说是校服上。西装右侧别有一只Mockingjay的胸针,C3604黄铜材质,只因昨天她从图书馆借了《饥饿游戏》。   今日气温20至29摄氏度,东南风3至4级,相对湿度为40%至50%,人体分泌的松果激素量恰到好处,既不太亢奋,也不太慵懒。   跑向实验室要经过一条25米的长廊,她的体育成绩很一般,50米短跑大概用时9.4秒,通过长廊大约需4至5秒,心率可瞬间达到100次每分钟。   在长廊的尽头,她会发现原来在右侧路旁的盆栽向中间移动了10厘米,导致她必须在左转弯时放慢速度,而就在此时,转角遇见了我。   就在此时,她的脸红和心跳均到达最佳状态,最适合引发吊桥效应。   问题来了,今天这段“偶遇”,她有多大概率会爱上我?   “问题来了,有的同学居然在走神!”   我前一秒还沉浸在刚刚课间发生的奇妙一幕,后一秒耳边似乎响起咆哮的声音。抬头看时,数学老师正一脸严肃地站在我跟前。   其他同学也都用奇怪的眼光望着我,有些人甚至在窃窃私语。   “张梓涵同学,我叫了你三遍,你居然完全没反应!”老师的状态近乎暴走。同桌的女生则拼命用唇语提醒,让我“道歉”。   干吗道歉?至少……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上课前反复强调,这节课讲的是数列极限,属于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内容。”   数学老师是个至今未婚的老女人,每节课都会强调“这节课的内容属于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内容”,难道她没有学过最基本的逻辑?   ——所有都重要等于都不重要。   即使我看不懂生涩的经济学词汇,我也还是从“阿加索托邦”的文章中感受到公平与效率难以同时兼得的无奈。中国人似乎更注重公平,自古就有“不患寡而患不均”的说法。父亲所在的政府机关,到了年底评先进,往往也是轮流坐庄。   我讨厌这样,因此我讨厌学习所有“都重要”的东西——我只关注我感兴趣的东西,我只关注能对我内心世界产生深远影响的东西。   “张梓涵,你有在专心听我讲话吗?”老女人凶狠地敲打着我的课桌,“给你个机会,半分钟内能解出黑板上那道题的话,我免你不用罚站。”   我叹了口气,摇晃着脑袋。   “这不是书本上教的,”老师的厚眼镜反着寒光,嘴角得意地上翘,“所以才让你们必须专心听课!去找一个角落,站到下课为止……”   “答案是1,”我清了清嗓子,“谢谢。”   老师的脸色一定比哥斯拉还难看。同桌的女生则一副叹为观止的仰慕表情,在我一屁股坐下后,递给我一张纸条——“放学后能教我数学吗?”   我朝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的时间怎么可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再说,我的时间本来就属于另外一个人。   她的名字叫乔诗洁。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脚步声停下了,她现在一定是站在我身后。   淡定,别扭头看。此时拿饼干逗逗眼前这只萌物。   “喵……喵……”萌物的叫声能让所有坚硬的心脏都变得温柔。   “请问,同学……”她试探着跟我打招呼。   此时再慢慢转过身来。果然是她,乔诗洁。   “你好……我今天应该见过你。”   从她扩大的瞳孔,她似乎也注意到我西装上的Mockingjay胸针。   一天之中“偶遇”两次,至少引起她兴趣的概率应该很大。   “这只白猫你以前碰到过吗?”她继续刚才没来得及问的问题。   “没有,我今天心血来潮走到学校附近这个街心花园,忽然间感觉会遇见一些神奇的事物,所以停下来,等了好一会儿,果然……”   “果然小白出现了?”她依然一副好奇的表情。   “不,是你出现了。”我漫不经心地说。   乔诗洁扑哧一笑。   初次打交道的效果不错,但这种略带轻浮的调侃不能继续下去。我赶紧回到主题上:“所以,这只白猫叫‘小白’,对吗?”   说起小白的故事,她不禁滔滔不绝:“是啊,是我给她起的名字。我每天都溜达来这个小花园,以前经常能碰到她,我会跟她玩耍好一阵子呢。小白是野猫,另外还有一只‘小花’,是园丁养的花猫,园丁让她整天穿着衣服、戴着帽子——据说是为了给小花拍照,上传到一些网站卖钱。我劝了他好几次,猫咪穿衣服会让她不舒服的,但他就是不听劝。于是我暗暗祈祷,小白千万别落在他手上,结果没想到……”   “怎么了?”我关切地询问。   “结果没想到,祈祷应验了,小白上周有一天突然消失了。”   “是不是园丁拿去养起来了呢?”   “不是,园丁说他也没见到小白,他还说他不喜欢白猫所以不会养……那一次我也确实看到他住的小房子里只有穿着衣服、戴着帽子的小花。”   “哈哈,我好荣幸,我竟然有魔力将失踪一段时间的小白变回来。”我一边半开着玩笑,一边观察她的表情,“既然你那么喜欢她,为何不带回家自己养呢?”   “因为我妈讨厌猫。”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她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但很快她又睁开了眼睛,“我曾带过一只猫回去,没几天,她把猫杀了。”   我身上掠过一丝寒意:“那你爸呢?他也不支持你养猫?”   “我没有父亲。那个男人三岁时候抛下我妈和我,跟一个贱女人跑了。从此我妈患上了抑郁症,动不动就打我,直到我长大,她打不动了……”   乔诗洁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感情。我仿佛在读那本小说《局外人》。   “对不起,我不该问。勾起你的伤心事……”   “没关系啊,你又看不到我内心,你肯定不知道的嘛。”她吐吐舌头。   “稍等——你错了。我能够看穿一个人的内心哦,信不信?”要是初次见面是以回忆惨痛往昔作为终结,那么未来她想起我的时候,必然会残余悲伤的影子。   我怎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呢?   “不信,嘻嘻。”显然我再次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给我一张白纸。”说完我伸出手,她从作业本里撕下一页给我。   “接着,拿出六件随身物品。”听了我的指示后,她拿出饭盒、兔子发卡、卡通手表、英文课外阅读书、少女漫画、口红,摆在花园的石凳上,一字排开。   我用笔在白纸上写了点东西,将纸折叠,塞在她衣服的口袋里。   “人的思维分为两种,一种称为思考,即深思熟虑后才行动,一种称为潜意识,即根据自身条件反射而做出的快速行动。”我念念有词,她似乎在忍住不笑。   “现在,运用潜意识,快速地从六件物品中拿出两件。”   乔诗洁拿出的是饭盒和英文课外阅读书。   “好,第一步完成了,非常好,请将这两件物品放到边上去。”我继续作进一步的指示,“现在,运用思考,想清楚再拿出两件物品。”   于是她又拿出了兔子发卡和少女漫画。   “非常好,第二步也完成了,同样,请将这两件物品放到边上去。现在,请再次运用潜意识,快速地从剩下的两件物品中拿出一件。”   乔诗洁举起了那只卡通手表。   “请将物品拿在手上。”我从她口袋里掏出刚才写过字的那张纸,展开给她看。   上面写的是:Watch。   “乖儿子,晚饭多吃点牛肉,这是澳洲产的,长身体。”   我前一秒还沉浸在放学后发生的奇妙一幕,后一秒耳边似乎响起一阵熟悉的唠唠叨叨的声音。抬头看时,母亲正和颜悦色地给我夹菜。   “英语考试成绩下来了吗?你考得如何?”这是母亲在饭桌上永恒的话题。   “还行吧。”我敷衍道。   “怎么叫还行呢?多少分?多少名?”   “150分的卷子,120分是选择题和填空题,我拿了满分,是全班第一。但作文我得了0分,所以总分是……”我深知回避是没有用的,唯有如实汇报。   “作文为什么是0分?不够时间写吗?”母亲依然面带慈祥的微笑。   “作文的题目是——《My Family》,”我将厚实的牛肉咽了下去,“我写的是基耶斯洛夫斯基,所以老师给了0分。”   母亲颤了一下,筷子上的青菜掉在地上。“怎么会……”   “我描写的是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像基耶斯洛夫斯基、费里尼、乔治·奥威尔、王小波、格瓦拉等等,他们都是这个家园里的家人。”   母亲没有争辩,继续面带微笑地吃着饭,仿佛刚才那场对话从未发生过一样。她永远是那个不懂争取的人,怯懦、沉默,一味求安稳。   “那……最近学校里或者宿舍里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呢?”母亲换了一个话题。   当然有。我嘴上虽然回应“没啥新鲜事”,心里却回想着今天在街心花园里乔诗洁露出惊讶万分的神情。   “你真的能够看穿一个人的内心,预知我会选择手表?”   “我看穿的,不是你会选择手表这么简单。”我在“Watch”这个单词上又划了一道线,“Watch,意味着洞察,我看穿的,是你内心也希望看穿另外一个人。”   趁着她的神情从惊讶转为焦虑,我将书包整顿好。“我要走了。”   见好就收,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我可以认识你吗?”乔诗洁迫切地询问。   “咱俩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学院,只是不同专业而已,有缘必然会再见。”我扔下这句话,潇洒地消失在夕阳下的花园。   她对我产生好感的概率必然会增大至少70%,我敢肯定……   “儿子,怎么感觉你今天有点恍惚呢?”母亲的声音又将我拉回现实,“可别像你爸那样,最近他也是精神恍惚,也不知在思考什么。”我这才注意到父亲正盯着手机发呆。   我已然忽略了他的存在,仿佛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   我和父亲的关系大概是从一年前那件事开始变得如此糟糕的吧?大家心照不宣,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上内心深处却因为那件事而暗涌不断。   这时父亲的手机响了,好像是短信一类的声音。   他急忙查看,看完立刻往主卧室走去,边走边侧着脑袋对母亲说:“单位有个临时的应酬,我先洗个澡,待会儿出去一下。”   母亲望着父亲的背影,用不知是关切还是麻木的语气说:“早点回来哦,记得别喝太多。如果太晚我就先睡了。”   父亲“哦”了一声便走进主卧室。   母亲不动声色地收拾着碗筷。我趁机离开饭厅。   父亲正在洗澡,手机就摆放在卧室的书桌上。   我找到那个叫“秘密”的APP,熟练地输入一串数字加字母。打开一看,最新留言果然是那个女人发来的:“今天异常开心,今晚我好想你,快来珀丽酒店809房。”   大概一个多月前,有一次母亲让我帮她清理一下iCloud的内存。因为母亲并不太熟悉各种高科技玩意儿,所以她在用的那台iPhone是父亲帮她设置的。我从父亲那里要到了母亲苹果账号的密码。我推测,父亲使用的其实是相同的密码。   果不其然。而且父亲还将这个密码用到了其他需要密码的APP上。   至于父亲手机的开机密码,那更是易如反掌——同住一个屋檐下,总有机会偷瞄到吧?就这样,父亲的手机成了“不设防的城市”。   就这样,我从父亲装的这个名为“秘密”的APP里,陆续掌握到他与情人之间大量的“秘密”。父亲的情人叫Medusa,在一次政府活动中,被亲戚拉过来当临时礼仪小姐,之后两人在一次咖啡厅的偶遇中再度相认,再续前缘。   当然,我不会满足于掌握这么一丁点情报。我根据父亲手机里的“常用位置”,前往珀丽酒店附近打好埋伏——   如愿地目击到父亲和Medusa手挽着手步入酒店的情景。   我仍不满足,我还有更宏大的计划……   这时,“秘密”APP里又传来Medusa的留言:“大叔,今天我真的好开心,也发生了一些好玩的事情,待会儿跟你分享。另外,过几天是周末,即将搬入你为我安排的公寓,想想就觉得好兴奋啊!”   与此同时,浴室的水声渐渐变小。   事不宜迟,我在父亲皮包的夹层里找到几个避孕套。   然后,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针,扎了下去。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脚步声停下了,她现在一定是站在我身后。   “请问,你是如何做到的?”语气中透出那股熟悉的惊讶。   说实话,自从上次街心花园一别,我忍着一个月没和乔诗洁见面——只要我不刻意安排,完全可以实现双方互不相见的效果。   “如何做到什么?”我装傻地反问。   “你知道吗?自从上次见到你之后,我有一个月都没见到小白了……”她咬了咬嘴唇,“为何你出现的时候,她才会出现呢?”   “因为我有让人意想不到的魔力啊。”我挤出微笑。   “你骗人,嘻嘻!”她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猜,是你将小白藏了起来……又或者你将小白带回你家里养着,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带回学校,放学时送到这儿来……”   “你觉得有可能吗?带猫回校?我们学校这么严格的纪律检查……”我顿了顿,“而且我也没法将猫咪带回家,我妈也讨厌猫。”   乔诗洁脸上掠过一丝阴沉:“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住啦,搬去跟我亲戚住。”   “其实,”我深呼吸一口气,没有接她的话茬,“什么才是幸福?”   她沉默了。小白在她脚边蹭来蹭去。   “幸福,既不是温良恭顺、追求天下太平,也不是强权控制、企图手握大局。”我俯下身抚摸着小白背上洁净柔顺的毛,“幸福,是一种互相制衡、互相羁绊。”   “制衡?羁绊?”显然她无法理解。   “简而言之,制衡就是平衡,平衡不代表平均,平均是没有效率的,而制衡则能产生极大的能量。”我听见小白正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也不太懂啦,这些都是书上看来的……哈哈……不过我明白一个道理,想要制衡就必须有聪明的策略,需要设计和算计。”   “算计……”她咀嚼着这个词,若有所思。   我站起来,凝视她的双眼:“貌似你的烦恼并不仅仅限于你的家庭,还包括你的男朋友吧。他是我们学校的吗?”   “不是,他不是我们学校的……我们难得见一次面。”她揪着自己衣服的一角。   “爱情,也需要设计和算计。”我抬头看天,黄昏的色彩甚是浓烈。   “可我……实在不懂这些。”   轮到我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有我在呢,怕什么?”   “那我可以认识你吗?”乔诗洁又一次迫切地询问。   “叫我梓涵,或者Perseus。”再卖关子就真的不地道了。   “Perseus……”她低声念着这个单词,“我叫乔诗洁……没有英文名。”   “那我叫你Erato好了,她是掌管爱情诗歌的女神。”   “嗯!”乔诗洁重重地点了点头,精致的面庞在夕阳的映衬下美轮美奂。   是啊,爱情也需要设计和算计。否则我怎么能够成为Erato的蓝颜知己呢?   第一次在转角相遇的戏码,虽然场景很简单,但还是花了我一番心思——因为假如在我和她碰面的瞬间,周围全都是同学,估计除非我浑身都插满了Mockingjay的胸针,否则她也应该不会特别在意我。   那是当天中午前最后一节课,由于她们班是要到实验室上课,因此她需要提前带上自己的饭盒,以便于下课后直奔饭堂吃午餐。我趁课间人多的时候,去到她们教室,悄悄将她的饭盒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   等她终于找到自己的饭盒,发现已然接近上课时间。于是心急如焚的她便拼尽全力,奔向那条长廊。而我在空荡荡的长廊尽头,完成了与她的第一次“偶遇”。   至于“只有我才能呼唤出小白”的桥段,则是另一次精心的设计。   跟踪了她一段时间,我发现她对小白情有独钟。有一天,当我得知园丁的小花不幸去世后,我塞给他五百元:“帮我养这只白猫,但必须让她穿着衣服、戴着帽子,只有当我单独出现在公园时,你才能恢复她原来的面貌,放她出来见我。”   我还教会园丁如何应对别人的询问。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根本不是问题。这句话是父亲告诉我的——他给了我属于他、属于官场的人生哲学,也给了我足够的金钱。   因此,实际上小白一直没有离开这个公园,但当Erato看见穿着衣服、戴着帽子的小白时,她误认为这只被隆重服饰所掩盖的猫咪,是小花。   就这样,Erato相信了我的魔力,完全被我征服。   然而,她背后的那个男友还依然存在,这是必须铲除的心腹大患。令我欣喜的是,凭借我帮助Erato设计的脚本,她正一点一滴地赢回这场爱情战役的优势。   她渐渐从我这里学会了如何互相制衡、互相羁绊。   不久,Erato告诉我,她患上了重病,已办理休学手续。我多次要求去探望她,都被她婉拒。所幸,她从未间断与我保持电话或者网上的联系。   5月中旬的某天晚上,我给Erato打电话。此时距离她休学大概有差不多一个月。   “嘿,Erato,最近身体好点了吗?”我故作轻松地问候。   “嗯,谢谢你的关心,我感觉状态越来越好了。”电话那头的她似乎心情不错。   “听起来你似乎心情不错,有什么好消息吗?”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Perseus你从未停止对我的关心。”   “仅仅是关心?”我故意逗逗她。   “当然不止是关心,”她突然换了很严肃的语气,“还有培育。我感觉是你让我找到了真正的自己,是你培育出现在的我,让我感觉状态越来越好。”   时机终于成熟了。“看来我起到了你男朋友无法起到的作用哈。”我调侃道。   “你现在于我而言,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她似乎深呼吸了一口气,“比我男朋友更重要。我需要你。”   我抛出那个想问很久的问题:“这么夸张……那有什么奖励吗?比如,能否给我你的家庭地址?能否允许我方便的时候来看看你?”   电话那头传来一点点杂音,但很快就传来Erato略带沙哑的声音。   那是路名、门牌号、房间号。   “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呢?”她关切地询问。   “下周,5月19日。”我说出这个日期。   “为什么?有啥特殊意义吗?520的前一天?”她不禁好奇。   “我帮你查过星座运程,你今年要转运的话,5月19日这一天必须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来陪你度过深夜。当然,我建议你先通知你男朋友,万一他无法出现——”   我顿了顿,等着电话那头的反应。   “万一他不来,我希望是你来陪我度过这一天。”   果然是我想要的答案。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一个男人要走多少路,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   Bob Dylan的旋律在脑中盘旋,仿佛那只寻找答案的白鸽。   六步、七步……我牵着Erato的手,走向门厅……   就在此时,父亲正在玄关换鞋。   我挤出微笑。   父亲转过身来,看到了我,还有……Erota。   父亲和Erota两人的眼睛里同时流露出疑惑加恐惧。   “这位是乔诗洁,诗歌的诗,纯洁的洁,我女朋友,英文名叫Erato。”   “Med……”父亲的嘴唇显然想要吐出这个单词,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是Medusa,对吗?   那一年的5月19日晚,我按下Erato家的门铃。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了门。   “是你?”她似乎有点不敢相信,惊讶地问道。   “难道你以为是你男朋友?”我嘴角微微上翘,“我本来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不确定是否应该按门铃,然后我就听到你在里面大叫了一声……”   “是的,我刚才狠狠地摔了一跤,感觉整个人都快飞起来了……”   我盯着她的下身,打断她的话:“Erato,你流血了。”   Erato低头去看自己两腿之间,那里有鲜红的液体在往下流淌。她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我顺势将她紧紧抱住。   “你怀孕了吗?”我明知故问。   她已经没有力气应答,浑身颤抖个不停。我又问了一遍,她才轻轻点点头。   “别担心,有我在呢。”我挤出招牌式的微笑,“你先慢慢坐下来,我现在打120,我陪你去医院……一切都会没事的。”   “你来的时候有看到我男朋友吗?”我打完120后,Erato问我。   “我不认识你男朋友哦……”我装出一副困惑的样子,“我进来公寓的时候没有碰到什么人……除了……好像有个大叔与我擦肩而过。”   她发青的嘴唇动了一下,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你男朋友应该来过吧?”我漫不经心地旁顾四周,拾起通往卧室的走廊入口地上一件包装精美的正方体物品,“似乎是他来送的礼物?”   Erato求助地望着我:“能帮我拆了这份礼物吗?”   “当然可以!”我一边愉快地回应,一边撕下鲜艳的包装纸。里面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牛皮纸箱,封箱胶随意地贴着,歪歪扭扭。   “继续拆吗?”我征求她的意见。   她点了点头。我粗暴地扯开箱子,因为我早就知晓里面装的是什么。   偌大一个空箱子里只有一张纸,这种滑稽的场景仿佛是这场孽缘的残酷写照。   Erato带着仅剩的一点期许,用眼神示意我将这张纸拿出来。   我郑重其事地把终极答案递给她。   那是在Ole超市购买打蜡水的购物小票,时间是今天下午。   当然,这绝非父亲所为。他一直在疲于奔命地应付母亲设计的寻宝游戏以及Erato的纠缠……我向老师请了一天的假,尾随父亲并在Ole超市买下一瓶打蜡水——于我而言,打蜡水不是道具,这张购物小票才是。   从Erato现在完全崩溃的表情看来,这道具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Medusa是谁?”我指着这六个字母的冰箱贴问道。   “那是用来报复已婚出轨男人的名字。”她恨恨地咬了咬嘴唇,目光从哀怨变为愤怒,“不过,这个名字再也不会存在了。”   她似乎不晓得,在希腊神话中,正是Perseus杀死了Medusa。   “我爱你,Erato。”我适时送上我的初吻。   她冷冰冰的嘴唇迟疑片刻,终于还是迎合上来,也渐渐有了温度。   这时候,楼下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别了。”她闭上双眼,轻声呢喃,仿佛在与过去彻底告别。   别了,犯罪现场。她永远不会知道,一小时前,当父亲离开后、她还熟睡时,我利用早已配好的备用钥匙,进入这房间,展开最精妙的设计和算计。   我将机器人搬到连接客厅和卧室的走廊,又将“礼物”箱子置于走廊入口处——只有当机器人感应到障碍,才不会走出客厅,而是来回在“礼物”箱子和充电电源之间走动,直至电力耗尽。只有这样,打蜡水的效果才能加倍发挥,摔倒的概率才能加倍提升。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机器人头顶着绿色亮光的指示灯,走过每一寸地面……一个男人要走多少路,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   肉骨头的香气充满整个饭厅。母亲饶有兴趣地听我讲述和Erato之间的恋爱经历,当然,我删掉了所有不能说的秘密。而父亲和Erato一直低头不语,自顾自地吃饭。   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   若干年前,当母亲再次怀孕时,我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似乎“均衡”会被破坏掉。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我制造了那场意外。   没想到,父亲发现了那瓶润滑油。如果父亲一直掌握着这个秘密,那我在心理上将永远被他压制住——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均衡”的重新建立需要另外一个秘密,而我做到了。   相互羁绊,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   我挤出微笑,望着每个人,望着这个幸福之家。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